卢沟晓月浴火明

“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京津冀红色旅游征文摄影大赛”获奖作品展示

好几次到丰台出差，我都下榻在广安门外附近，出门往西南方向走上几分钟就到了赫赫有名的卢沟桥，清帝乾隆题于东头的御书碑过目难忘，他老人家的祖父康熙为记述重修卢沟桥而竖在西头的御制碑也是烂熟于心，可惜无缘得见“一天三月”，胸中多少有些遗憾。

据说千禧之年，丰台区政府曾努力恢复过晓月湖的水面，但最终还是因缺水而放弃，其间还尝试用高科技手段在湖畔制造人造月亮，却无法还原“一天三月”的自然。二00八年春夏之交，丰台人再次启动永定河的蓄水工程，工程中就包括恢复晓月湖水面。随着南水北调工程京石段最后两万方用来冲管道的废弃水泻入，干涸了二十个春秋的晓月湖终于有了水波映月的条件，“卢沟晓月”奇观也得以在北京奥运会之前成功再现。

一场难得的秋雨在黄昏时收场，天黑时卢沟圣境放了晴，许是为了成就“中国月都”的美名吧。水盈永定泛涟漪，映满湖碧落白虹，卢沟再现三轮月；谁画丰台铺锦绣？爱十里翳林芳草，禹甸争观万国花。我当然也不肯错过这样美好的时光，让多少的憾事在今夜的月光下得以了却。

暗夜渐渐睡去，灯火现出阑珊，我一个人流连在曾被马可•波罗称为“世界上最好的、独一无二的桥”上，头顶一轮满月高悬，脚下也是静影成璧，天地一色，明净渺远。京城雉堞若隐若现，西山云翳似近似远，楼群灯火亦密亦疏，目力逡巡于不及之处，心神还是一无障碍地飞驰。

今月曾经照古人。当年西山含黛，涧水如练，黎明斜月西沉之时，月色倒影水中，遂成著名的燕京八大景点之一。身旁虫声偶发，阡陌暗香静流，宛平城内月色朦胧，清风拂面，更显明媚皎洁。乾隆路过卢沟桥，怎能不诗兴大发：“薄雾轻霜凑凛秋，行旌复此渡卢沟。感深风木睽逾岁，望切鼎湖巍易州。晓月苍凉谁逸句，浑流萦带自沧洲。西成景象今年好，又见芃芃满绿畴。”奉太后谒泰陵时，他再过卢沟桥又欣然作诗：“茅店寒鸡咿喔鸣，曙光斜汉欲参横。半钩留照三秋淡，一练分波夹镜明。人定衲僧心共印，怀程客子影犹惊。迩来每踏沟西道，触景那忘黯尔情。”

好一个“触景那忘黯尔情”！卢沟桥至京城足有三十里之遥，在交通不太发达的古代，这差不多是半天的路程。出京的客人上午在京城吃罢饯别酒，启程上路，来到卢沟河畔已是夕阳西下之时，不得不找地投宿准备来日早行。于是，这里就极自然地逐渐发展为京城西南的第一个歇宿点。展开《卢沟伐木图》，我们看到画家把元代卢沟河畔描绘得淋漓尽致，茶肆酒馆、招商旅店之繁华及策马驱车、步行担担、风尘仆仆客人之景象尽显笔端。留宿的客人，一觉醒来，已鸡鸣三遍，洗漱登程，首先感觉是晓月当空，东方露出鱼肚白色，天空残月倒挂，大地似银如霜，此时方可真正体会到“卢沟晓月”的深意。而我们今天再抬头望月，湖光月景已然参杂了几多现代时尚元素，不说陆续建成的卢沟桥广场、宛平广场、宛平大街和改造扩建的卢沟桥历史博物馆白昼人流如潮，夜晚灯光灿若星海，单论根据《永定河绿色生态走廊建设规划方案》，眼下启动的门城湖、莲石湖、晓月湖、宛平湖、循环管线“四湖一线”工程，就足以让人感叹此“一天三月”奇景绝非彼“一天三月”之旷世。

然而，我们今天站在卢沟桥上，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去望月、赏月和探月。望月的时候，我们总会想到要一睹嫦娥的芳容，看看玉兔矫健的身影，当然还有吴刚刚毅勇猛的形象和桂花树被砍伐的程度。月宫里有这么多不同凡响的人物、动物和植物，俨然一座人间家园，只是人们从来都是把它当着抒发情感的地方，却从不把它当作自己的世俗之家。赏月的时候，我们就不难体会“卢沟晓月”的奥秘所在了，每当旧历的晦日东方欲晓，下弦钩月在别处还看不分明，如果君临此桥便能先得清光。坊间的俗传是否可靠，愚鲁之于我辈颇感疑惑，卢沟桥也不过比周边的地面高起一些，难道同一时间在西山山顶，或北平白塔看那晦晓的月亮就不能与卢沟桥上媲美？好在有聪明人揭开谜底，“晓月”二字即是陪衬卢沟桥的妙语。一日之计在于晨，何况是行人早发？朝气清蒙，烘托出那勾人思绪的月亮，高悬上浮青天，下嵌白石的巨桥。大野无边，黄流激奔……光泽如斯，色彩如斯，地点与建筑如斯，不管是料峭的春晨，凄冷的秋晓，景物虽然随时有变，但若无雨雪的降临，每月末五更头的月亮，总是与桥与地与水辉映成画，渲染飘浮于行旅者的心灵深处，生发出多少反射的美感。晓月映卢沟，摆酒花间，对影三人，美景非唯天上有；清风传雅韵，吟诗桥畔，寄情千里，金瓯更待及时圆。这难道还不能给月下之人或月上之仙，以最美好的艺术想象吗？

当嫦娥从地上飞向苍穹，最终选择了月亮，月亮就从浩如烟海的星辰中脱颖而出，成为人们特别是文人骚客们的梦想，青春不老的嫦娥是永恒的象征，也可能是许多饱食烟火的凡夫俗子摆脱人生困境的向往。即使在我们今天探月取得巨大成功的时候，登月飞船带回月球原貌的清晰图像，显示出那里布满石头，荒无人烟，但我们对月宫仙境的遐想还是一如既往，没有一丝一毫的褪色与彷徨。

永定河与卢沟桥纵横交叉，呼应上空“卢沟晓月”，形成了北京母亲河的多维文化坐标。我们神往的母爱至伟，大爱无疆，而觊觎我们的强盗想到的却是吞我泱泱中华，夺我晓月之光。神武之如乾隆也不曾料到，在他题碑驾崩不出一百四十年，倭寇的铁蹄会践踏桥上石狮子数不胜数的尊严，玷污“卢沟晓月”的圣洁与清白，长达八年的抗日战争也由此拉开序幕。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是农历丁丑年五月廿九，对中国乃至世界而言，这都是一个不能忘却的日子。那天晚上应该没有月亮，宛平城高挑太阳旗，以遍地狼烟遮蔽了“卢沟晓月”的清辉，将中华民族逼至亡国灭种的危险境地；卢沟桥畔的奋起反击，标注全民族救亡图存的伟大起点，为人类正义事业点亮希望的熊熊火炬。彼时的中国，已经以积贫积弱之国力与日本侵略者独自抗争了六年；彼时的欧洲，依然在绥靖政策的阴云下对德国法西斯的紧逼节节退让。从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东方主战场开辟的那一刻起，四万万中华儿女万众一心、共赴国难，在中国共产党倡导建立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光辉旗帜的引领下，投身艰苦卓绝全民族抗战的历史洪流。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千万爱国将士浴血奋战、视死如归，奏响了气壮山河的英雄赞歌，书写了不畏强暴、以弱胜强的伟大史诗，不但挽救民族于危亡，也为争取世界和平的伟大事业作出彪炳史册的重要贡献。

卢沟之晓月，总会冲破黑暗绽放光辉；花乡之圣境，浴火坐拥京都涅槃重生。自金大定二十九年开建八百余年后，卢沟桥仿佛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静静地立于永定河上，那些被岁月磨损的石狮子已被更换。旁边的新桥代替它承载了交通功能，不远处一列“和谐号”动车从京广高铁飞驰而过，北京地铁宛平站采用新奥法的原理仍在夜以继日的施工。桥一端连着宛平城，曾经的京畿要塞仿佛在这皓月当空的秋夜入眠了，只有城墙上面密布的弹孔在一直提醒着我们，要永远铭记那场异常惨烈的战斗。

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月光下蓦然回首，我的目光落到了抗战雕塑园的雪松、合欢、珍珠梅等十余种乔灌木和名贵草坪上，林草相映成趣，纪念碑巍然高耸，雕塑群凝重悲壮，不禁令观众浮想联翩，万千感受油然而生。“卢沟晓月”展示给我们的，不仅是中国人民英勇抗战的不屈精神，还有丰台儿女对永久和平的向往。

放眼当今的丰台，和平之火，薪火相传。全区上下紧紧围绕建设国际一流和谐宜居之都的目标，全力实施第二阶段城南行动计划和“一轴两带四区”发展战略，把远方美景移来古都，赏万国风情，心潮且共秋潮涌；将月桂仙魂融入丰台，展千重画卷，花运喜随国运昌。

花好月圆时，莫忘卢沟烽火；春华秋实处，犹珍世界和平。“卢沟晓月”是国耻与苦难的标记，也将是中华民族走向伟大复兴的见证。沐浴着皎洁明亮的月光，我已然分明感受到了清晨的香露和红日的孕育。冲破黑暗，浴火重生，绽放出自己新的光辉，与其说是“卢沟晓月”的坚定，不如说是我们共同的向往。

作者简介：

李文山，湖北省作协会员、潜江日报社记者。1980年开始文学创作，散文《准格尔盆地向西》获《人民文学》杂志社首届“美丽中国”游记征文大奖赛优秀奖、《唱皮影》获天津市孙犁散文奖二等奖、《寻找萨马赫•加德班》获2015—2016年度庄逢时海内外散文奖大奖、《我的爱对你说》获中国西柏坡散文节二等奖等，并有80多篇作品入选多种权威选本及年度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