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水峪村在京西南有文化村美称
水峪村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它坐落在京西南深山腹地,以长岭坨为中心,一条青石古道贯穿东西。唐宋时期,水峪一带各种道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既有蜿蜒于崇山峻岭间的军事栈道,又有西通塞外大漠、东连繁华都市的商旅之路,还有四面八方进香赶会的曲折香道。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曾经熙来攘往的古道渐渐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明朝初年,一些流离失所的山西移民在水峪沟落地生根。他们以草庵为家,以野果为食,在山间开垦出一片片梯田,播种上家乡的庄稼种子,日子一年年好起来。水峪人刨沙砾、垒石畦,含辛茹苦开垦的梯田,东至杨家岭、葫芦棚、二道沟,西抵银水道,南达白草洼、水泉陂,北到白岭、板条沟、大黑疆,不下千亩。土地使他们丰衣足食,也寄托着一代又一代水峪人的希望。
沿街的老宅大都是简陋的石板房,墙皮剥落,露出里面垒墙的石块。有的石块已经风化,一层层破碎,犹如半开半合的手风琴,在过往的山风中演奏着人世沧桑。明媚的阳光洒满街道,间或夹杂着斑驳的树影。一位老妇眯着眼睛,神态安详地坐在一条胡同口,面前放着两个筐,一个筐里盛着柿子,另一个筐里盛着山楂干。有人询问价钱时,她就漫不经心地应答一句,然后继续看山,看山那边的太阳。
转过弯去,是一个宽阔而破败的门洞,门柱上有两块标识牌,上面的灰色牌子上写着“水峪古村14号院”,下面的红色牌子上写着“东街8”,而在《水峪村游览线路图》上,那里被标注为“石板人家”。贴着门洞的墙根儿,摆放着一块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石板,上面用粉笔字写着诗词,一块石板一首。院门外的山脚下也摆放着这样的石板,高低错落,像是给山打的补丁。补丁上的诗词皆为原创,散发着山野间质朴而清新的气息。譬如,《山村》——山村晚风清,月出凉气生。鹊儿报喜讯,杏花开三更;《古道风烟》——崖上山桃花,驮队江南茶。老板发大财,小妾娶回家;《清泪》——梁上燕子呢喃,窗前十年针线。小桌红烛烧尽,月色朦胧走远。粉笔字清秀工整,一笔一画,诗词也写得实在,句句都是实话,没有华丽的辞藻,也不故弄玄虚。我想,这些诗词的作者,一定是水峪村出类拔萃的文化人。
在京西南地区,水峪自古就有文化村美称,文化积淀深厚。从山西迁徙而来的王氏、刘氏、杨氏家族,秉承“耕读为本”的祖训,在积累物质财富的同时,也创造了自己的家族文化。水峪村良好的文化氛围,正是在其家族文化的带动和影响下形成的。东街与西街交会处的官房,是水峪村古时的学校,旁边搭有戏台垛子,农历大年初一到十五,水峪村的银音会、锣鼓会、中幡会在这里演戏祈福,十里八乡的村民纷纷赶来观看演出,盛况空前。
东街的几座老宅,古朴典雅,曲径通幽,因为都是王家所建,统称王家大院。王家大院中的后头屋,建于清代乾隆年间,属于典型的北方四合院,门楼高耸,门领嵌有四个门当,分别寓意福、禄、寿、禧。古时宅院,一般只在门楼安装两个门当,而王家的这座宅院装了四个,可见其地位的显赫。更引人注目的是,这座宅院的门楼上绘有三幅工笔岩画,分别为宫灯、兰花和莲花,象征王家人志趣高雅、子孙贤德以及出淤泥而不染的情操。岩画色彩亮丽,惟妙惟肖,具有明代山西画派风格。据说,水峪村的古建筑群曾普遍采用这种独特的绘画艺术进行装饰。遗憾的是,随着时代的变迁,绝大部分岩画已经损毁。
水峪村的王氏家族,分为东街王家和西街王家。西街的王成儒曾通过清朝科举“童试”,获得考取功名的“生员”资格。他将“忠厚传家久,诗书济世长”作为自己的人生信条,并且以此教子持家。他的四个儿子受其影响,潜心研究经史子集,各有建树,被称为大先生、二先生、三先生和四先生。大先生王淑民为清末秀才,后来在废科举、兴学堂的新政下,毕业于保定北洋学堂。他致力于教育事业,先后在北京女子师范、通州潞河中学任教。王淑民的宅院也称三槐堂,取意于苏轼《三槐堂铭》中“郁郁三槐,惟德之符”的句子,表明王氏家族为行善积德之家。王淑民的三个弟弟也都是卓尔不群的文化人,在水峪村享有极高声誉。
第一批村民系山西移民
水峪东街由大槐街、小槐街和底槐街相连组成。由于水峪是一个移民村落,而移民来自山西洪洞县大槐树,所以槐树便成了水峪村的神树。大槐街左依长岭,右靠南坡岭,因有四棵古槐而得名。据说,那四棵古槐与水峪村同龄,因为山西移民来到这里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家乡的槐树种子埋进土里。从这个意义上说,有了大槐树,才有了水峪村。如今,古槐只剩下一棵,树干上凹凸不平的密码隐含着鲜为人知的信息,那是对黄土地的记忆与思念。我在拍摄这棵古槐时,一个美女正站在树下的石台上,神情专注地向远处张望。她的绿色风衣与苍老的树干形成强烈反差,使我的取景框陡然增添了蓬勃的生命力。我祈望将这活力传递给古槐,使之重新焕发生机,因为对水峪人来说,这棵古槐具有非同寻常的象征意味。
大槐树旁边有一片空地,平展而洁净。一位老人告诉我,这里供奉过十二生肖神像,耍过中幡,放过烟火,搭过大棚,唱过大戏。民间艺人在这里表演杂技,赢得一片喝彩声。走街串巷的货郎在这里歇脚,抽一袋烟,看一会儿云,然后哼着小曲逍遥而去。孩子们放学后,在这里追逐游戏,吵得老母鸡咯咯咯叫。女人们在墙边推着碾子,扯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夏日的夜晚,村民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到这里纳凉聊天,说世道人心、天下奇闻、今年的收成、来年的打算。我想,如果将那些场景画下来,一定是一幅暖意盎然的《山乡风情图》。
沿着古街游走,走着走着就进了山。太阳照在落尽了叶子的阔叶树上,把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山风从树梢掠过,或粗或细的枝丫摇曳几下后,又一动不动了。山野一片寂静,但寂静中隐约有一种细密的声音,像是落叶在岩石上轻轻滑动,又像是苔藓在阳光下慢慢舒张,抑或远处的鸟鸣与流水,砂粒从光滑的岩壁上跌落。这些细如游丝、若有若无的声音,空灵如天籁。
“我们游古街,怎么走到山里来啦?”我说。“因为山一直在这里。”同伴答。我们的对话在空阔的山间显得格外响亮,天空的云朵仿佛受了惊吓,飘移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同伴的话,使我想到上世纪二十年代的一位登山家。那位名叫马洛里的英国人在征服了许多著名高山后,准备去攀登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如果成功了,他将是世界上第一个登上珠峰的人。记者在采访他时,三番五次地问他同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去登山?终于把他问烦了,他以生硬的口气回答:因为山就在那里。现在,山就在这里,一直在,在水峪村的周围,连接着水峪村的街巷。人在山中,也变得像山一样沉稳,天淡云闲,宠辱不惊。我把这样的人生看作一种大境界,而大山深处的水峪人,也许正是这样生活的。
在离村口不远的地方,两位老人正在一个背风的墙角碾米。老汉推完碾子,蹲在地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碾盘上摊着碾过的谷粒,老妇用簸箕将混杂着米糠的小米撮到箩里,一箩一箩地把糠筛去。然后,将金黄色的小米倒入旁边的一只铝盆。石碾上的木质零件是新的,但磙子和碾盘已经十分陈旧。据说,水峪村有石碾128盘,大都年代久远,历史最悠久的是光绪十三年和道光十八年的两盘古碾。这些曾经在水峪人的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的古石碾,使水峪村赢得了“百碾山庄”称号,并于2008年获得上海大世界吉尼斯中国之最证书。
从高处看水峪村,整座村落呈圆形八卦布局。村舍依山势而建,背山临水,饱含风水元素。伏羲所创造的八卦,原本只是一套具有象征意义的符号,后来被用作占卜。人之所以占卜,是要预测祸福,踏准命运的节奏。毫无疑问,水峪村发展生态农业和民俗旅游,正是不失时机地把握住了命运的走向。但我认为,使这座古老山村重获新生的,并非八卦村形,而是水峪人的勤劳与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