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尽的风云变幻,道不完的沧海桑田,京西风云录,我是王玥波。《京西风云录》第二集《“卢沟运筏”西山兀》。
在中国的古今名画中,反映山水风光者多,反映市井民俗及经济活动者少。北宋画家张择端所画《清明上河图》可谓举世闻名,珍品中的珍品;2013年永定河畔园艺博览会上展出的元代无名氏所画《卢沟运筏图》也一举名扬天下。《清明上河图》画的是北宋时期的东京汴梁开封,《卢沟运筏图》画的是元大都北京一角。就画面而言,至少表达了三个内容,一是元大都的建设对西山物资需求,二是西山的物产及贡献,三是永定河的交通即运输通道功能。
先说元大都的建设
这事儿得从金中都建设说起。契丹族所建大辽国虽然将燕京(即今天的北京)立为陪都之一,即“五京”中的辽南京,萧太后等也会隔三差五的来呆上一阵子,所用建筑,基本上利用了唐代幽州藩镇的衙署,人称“子城”。安史之乱时,史思明将子城改为皇城,刘仁恭之子刘守光自称“燕王”时,也用的也是这座子城,辽南京则继续沿用,顶多是进行一些增建、改建而已。但是女真金国时就不同了。海陵王完颜亮无论是自己的主张,还是听从部分大臣的建议,认为为了向中原发展,中央政府的机关就得不能在东北,需要前移,于是仿照开封“汴梁城”的样子,在今北京西城区南部建造新的都城,而且从天德三年(1151年)颁旨到贞元元年(1153年)建成,仅仅两年的时间,就建成了内外三层的中都城,最里面的内城即宫城,中间的为皇城,外面的为都城,周长18690米,开有十二门,城内民居分为六十二坊。为建中都,海陵王派了三个大臣,调集工匠、民工达120万人。主要木料取自今河北省正定的潭园,石材取自房山大石窝,石灰取自永河河畔,琉璃瓦取自海王村,夯城用的黄土取自涿州。同时,海陵王还在大房山建造了金陵。不仅把原在东北会宁(今东北黑龙江省的依兰)首府迁到北京,而且还将祖坟也迁了过来。但海陵王没有想到的是,中都城建得快,毁得也快。仅仅使用了60年多一点就完了。地处草原的蒙古兴起,在成吉思汗的领导下,训练出一支强大的铁骑军队,趁金国统治者内部腐败及矛盾,和军队南下攻宋之际,大举南下,向金国发起了进攻。于1214年攻入了金中都,并改名为燕京,而金朝宣宗皇帝完颜珣则迁都汴梁(开封)。蒙古军毁掉了金中都的建筑,尔后又开始新建元大都,在耶律楚材等贤臣的治理下,北京陆续恢复了经济繁荣。在刘秉忠等主持下,元大都也于1276年竣工。1279年,蒙古国改名为大元国。元大都的建设,不仅仅是城池和宫殿、寺庙,还要有很多办事机构和大批的市民,都需要有建筑,需要大量的砖瓦灰石土木等建筑材料。
以木材为例,《元史》中的一条记载介绍,元至元二十二年,腊月,“以中卫军四千人伐木五万八千六百,给万安寺修造。”万安寺即大圣寿寺,就是今天的白塔寺。仅重修一座寺庙,就需要58600棵成材大树,那么建一个大都城市得需要多少棵大树呢?恐怕得是个天文数字。这些木材从哪儿砍的呢?北京西山及永定河中上游流域,所以落下了一个民谚:“西山兀、大都出。”就是说大都建起来了,西山却变秃了。
再例如瓦,还甭说一般官府、寺庙、民居所用的瓦,仅就皇宫王府所用琉璃瓦而言,当时建有四个窑场,设有提领大使、副使等官员,每个窑场用匠夫三百余人,还在门头沟设了一个琉璃局。
再如石灰,实际上用了多少,已无从统计,但门头沟军庄地区有灰峪、灰口村名,丰台区有大灰厂地名,门头沟野溪公路旁也可见到厚达数米的灰窑渣层。
北京西山及永定河流域的物产
辽国升幽州为陪都,金国升燕京为中都,元国又升中都为大都,其最高统治者及手下谋臣们,不仅看到了北京的军事战略地位,还看到了都城建设、发展所需物资的供给条件。尤其是辽、金两朝。辽国的南边界到今河北省白沟、霸州一线,即最近我们党中央要建雄安新区的地方,北宋时杨六郎把守的“三关口”也在这一线,即瓦桥关、益津关、淤口关(有说草桥关)。当年宋太祖赵光义御驾亲征北伐,欲收回“燕云十六州”,结果兵败京西高粱河,连夜南逃至白沟。就是说,华北平原大部、华东及中原地区所产粮食、布匹等生活必需品,虽有京杭大运河,但人家北宋不会供给你。金国虽边界南移,但也仅有半壁河山,生活物资之供给也存在问题。这就需要在北京周边地区解决了。能解决吗?基本上是“能”。北京西山及永定河中上游地区,具有能源、建材及食品三大基地之功能。
先说能源。首当其先的就是火。在人类进化史上,从古猿到类人猿,再到直立人、到智人,火的发现、使用和开发是最大的关键。天火烧过之后,被烧熟的动物之肉比生肉好咬好嚼,味道还香。于是就发明了钻木取火及保存火种的方法。后来又发明了火石、火镰、火绒以取火的方法。再后又有了用火烧制的陶器、瓷器等。木柴、木炭及煤炭的发现和采用、加工,不仅解决了做饭、取暖的问题,还烧制器物、冶炼金属、制造兵器和工具,以及照明、通讯等等。可能有人问,火怎么跟通讯扯上了关系?烽火、狼烟不就是“通讯工具”吗?军情火急,用“八百里加急”也没有火光、狼烟传递的快,可见光的信息,一秒能传30万公里呢。北京西山自古以来森林茂盛,否则也不会经过地质构造运动形成了多么多层丰富的煤炭。木柴、木炭重量轻、占地儿多,不可能从很远的地方运来,而北京西山可以就地取材。煤炭的发现、开采和使用,不晚于辽代,有“发韧于辽金之前,滥觞于元明之后”之说,门头沟龙泉雾辽瓷窑遗址中出土的煤渣证实了这种说法。金代时,文学家赵秉文有一首《夜卧暖炕》诗讲道:
京师苦寒岁,桂玉不易求。斗粟换束薪,掉背不肯酬。
日崇五斗米,未有旦夕忧。近山富黑瑿,百金不难谋。
地炉规玲珑,火穴通深幽。长舒两脚睡,暖律初回照。
门前三尺雪,鼻息方鼾鼾。田家烧榾拙,湿烟泫泪流。
浑家身上衣,灸背晓未休。谁能献此术,助汝当衾绸。
这首诗的前八句讲述的是金代时的北京寒冬季节,柴和炭的价格都很贵,一斗谷子才能换回一小捆柴禾,人们只能到西山去买煤炭。诗的中间六句,讲的是房外雪深三尺,室内却温暖如春,可以酣然入睡。诗的末六句讲的是郊区农村烧木柴,湿烟熏得人直流眼泪,可见远不如煤炭方便好用。到了元代,北京用煤烧暖炕已经非常普遍了。有一个叫张仲举的人,在所写《送熊梦祥寓居斋堂》诗中讲:“土床炕暖石窑炭,黍洒香注田家盆。”就是这个被送往斋堂寓居的熊梦祥,在斋堂编纂出了北京第一本志书《析津志》。熊先生在这本志书中不仅讲了煤炭,还写了上千种药之品、菜之品、草花之品、果之品、木之品、黍之品、豆之品、草之品、野蔬之品、兽之品、鼠狼之品、翎之品及金属等。其中,金、银、铜、铁、锡、画眉石,同出斋堂;荆条器中笆、筐、笟篮、车撘、雀笼等,都城人广而用之。加工粮食的工具中的石碾、水磨、旱碾等。2004年,门头沟区王平镇东王平村挖管子沟时出土了长2.4米宽0.28米左右的槽型石碾,形状与中药铺里的药碾类似,当时报纸也报道为药碾,熊梦祥先生的《析津志》中明确记载为加工粮食用的旱碾。几年后,同在王平镇的马各庄村也出土了旱碾。元代时,今王平镇村庄隶属斋堂乡,王平村、马各庄正在通往斋堂的古大道上,熊先生见过这些奇形怪碾也未可知。《析津志》中还讲到了画眉石和画眉石烧制的砂锅。也有两个故事。
明代文学家徐渭有一首《画眉郎墓》诗:
春山秋水自天然,何用青煤拂柳烟。
一种风流千古迥,坐令天子破馋言。
说的是西汉时,有一对恩爱的夫妻,丈夫张敞用青煤为妻子画眉,因他在朝堂之上敢于直言发表意见,得罪了一些官员,有的官员就以画眉之事编造谗言,在皇上面前诬告张敞。皇上问张敞是怎么回事,张敞回答,天下闺房之内,夫妻之私密比画眉更甚者不知多少。我这算什么罪?皇帝一想,张敞说的有理,也就无法治罪了。因此,“画眉郎”传为美谈。明代蒋一葵所写《长安客话》和沈榜所撰《宛署杂记》中均称画眉石产自西山斋堂,金朝章宗皇帝的后妃们常取之画眉。徐渭诗开头所讲:“春山秋水”就是金朝时皇帝每年两次例行游山避暑活动。元代熊梦祥先生所称:“其石(画眉石)烧锅、铫、盘,虽百年亦不损坏,得名。”以“画眉石”烧制砂锅的地即及王平村往西8华里的安家滩。民间曾流传有“王平口道儿多,焦家岭喜鹊窝,安家滩拍砂锅”之说,还有:“安家滩的砂盬子——一套一套的”,“砂锅捣蒜——一锤子买卖”等歇后语。元杂剧中有“葛藤接断老婆缠,打破砂锅问到底”之句。明代还有一个“砂锅做饭斗量柴”的故事。
说的是明代初,即朱元璋在位时。有一天在应天府(今南京)后宫中,见诸皇子们都在玩耍,朱元璋问刘伯温:“刘爱卿你对这些孩子的将来有什么看法?”刘伯温对在一起玩儿的几个皇子做了一些点评后,指着独自在一旁玩的四皇子朱棣说:“此子颇有帝王之相。”之后不久,朱元璋将几个大一些的皇子们都封了王,将长子朱标封为太子,四皇子朱棣被封为燕王,让其前往北平驻守。为什么将朱棣封到最远的地方呢?原来,君臣对话时,马皇后也在一旁,听者有心。朱棣不是马皇后所生,民间相传是朱元璋与陈友谅之妻所生,决不能让他接班。于是经过吹枕头风,将朱棣发往“砂锅做饭斗量柴”的地方。砂锅做饭,第一,证明缺金属,没有造兵器的材料,不担心其造反;第二,饭里难免有沙子,生活比较艰苦。斗量柴,即以斗量柴禾,证明是不毛之地,柴禾都那么缺。但他们不知道,砂锅做的饭不但没有沙子,而且比铁锅做饭香;斗量柴,实际是指煤,那时候还没有称量煤炭的机械器具,煤窑是用一种斗型的大筐称煤,俗称斗量柴。朱棣得此话掩护,招兵买马,养兵蓄锐,强大起来。由于太子先于朱元璋而亡,朱元璋“驾崩”后,皇太孙朱允炆于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即位,即建文帝。朱允炆担心叔叔们夺位,听从个别谋臣的建议,采取削弱藩王兵权的措施。燕王朱棣在姚广孝帮助下,以帮助侄子“清君侧”为借口,发动“靖难之役”,最终夺得皇位,即永乐皇帝。他深知北京的战略地位及物产的丰饶,再加上对北京确有感情,毕竟实发祥地嘛!登基不久便决心迁都北京。经过十几年的建设,于永乐十九年(1421年)正式迁都北京。
自明朝决定迁都北京起,北京西山在城市建设中对建材中的琉璃、石灰、石材,生产生活中的煤炭、木柴、木炭等燃料贡献更大了,几乎一日不可或缺。
物资运输及永定河的通道功能
辽代时,通往北京的道路系统已基本形成,但水平不高。所以金代时,对交通道路下了一些功夫。最重要的工程有两项,一是金世宗完颜雍在位时,曾下旨“修治怀来以南道路”,以便将山后怀来、涿鹿、蔚县一带所产粮食运往中都;二是金章宗完颜璟继位后,马上继承世宗遗志,下令修建永久性的卢沟桥,于明昌三年(1192年)竣工,打通了中都与金陵、与中原的交通咽喉,章宗赐桥名“永济”。后又封其为“燕京八景”之一“卢沟晓月”。但是,仅靠此桥,还是解决不了西山及永定河流域大批物资的运输问题,所以才出现了《卢沟运筏图》的场景。而建城所用的上百万上千万吨吨土,是“一人一筐”地从涿州搬运过来的。怎么搬的呢?据《析津志》记载,是将人站成两排,一队传装着土的筐,一队往回传空筐。
建设元大都时,充分利用了永定河的水之力。从西山砍伐的木材及成捆的木柴,利用永定河从中上游漂运下来,在卢沟桥以北,打捞上岸,再用车辆运往京城。成本非常低,只要在产地的河边,将木材、木柴结成筏或捆,放到河里就行了;在打捞的地方,将一根大绳横在河面上,两端固定好,就可以把木材、木柴拦住供人打捞了。这种办法一直到明代仍在使用。曾任宛平知县的沈榜在《宛署杂记》中,记载斋堂火村是存放马口柴的地方,就是说从斋堂南山所砍木柴,集中在火村村北清水河河边,水大时放入河里,便会顺河漂流而下,在青白口进永定河,到今石景山南面的庞村附近,打捞上岸,晾干后再运进城里。今丰沙线铁路“养马场”车站之名,即由“杨木场”谐音演变而来,并不是真正养马的地方。明代朝廷,尤其是祭祀用的木柴是山杨木的,易起火,好烧。为区别于普通木柴,要求砍断成一定尺寸的木段,两端砍成斜面,因此成为“马口柴”。元朝科学家郭守敬,还将金代失败的水利工程“金口河”,重新打开,获取了成功。熊梦祥在《析津志》中写道:“金代曾将浑河穿凿西山为金口,引水直至旧城,上有西山之利,下乘京畿漕运,直抵城有来。”但“在(再)后河道闭塞了。如今有皇帝洪福里,将河身依旧挑开呵,其利极好有。西山所出烧煤、木植、大灰等物,并递来江南诸物,海运至大都呵,好生得济有。”
元大都建成后,通过移民,大都内人口大增,当然所需物资亦大增,仅煤炭一项就不知需要增加多少。据《析津志》记载“城中内外经济之人,每年(农历)九月间买牛装车,往西山窑头载取煤炭,往来于此。新安及城下货卖,咸以驴马负荆筐入室,盖趁其时。冬日,则冰坚水涸,车牛直抵窑前;及春则冰解,浑河水泛则难行矣。往年官设抽税,日发煤数百,往来如织。二、三月后,以牛载草货卖。北山又有煤,不佳,都中人不取,故价廉。”
明代时,三家店与琉璃渠、城子之间、石景山与稻地之间则架有木板大桥,春秋两季可经过大桥往来,夏季汛期前将木板拆下来收藏好,冬季可直接走冰面。
清代时,骆驼的使用,大大增加了往城里运送煤炭的数量。老舍先生笔下《骆驼祥子》的故事就是以此卫背景的。20世纪初,又先后修通了京门铁路以及门斋铁路,陆续取代了山里用骡驮、平原用骆驼的历史。
综上所述说明,永定河不仅以其洪积冲积扇造就了北京平原,以其河水为北京提供了大部分水源,更以其丰富的建材和燃料等物资为北京城的建设和生活提供了物质保障,而《卢沟运筏图》展示了在物资运输过程中所发挥的部分作用。
说不尽的风云变幻,道不完的沧海桑田,京西风云录,我是王玥波,我们下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