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生产队时期,农业经营管理的诸多事项中,有一种活儿叫“看青”。所谓“看青”,就是看护青苗,即看护庄稼。
乡间的许多词语都精确得十分了得,“青”字就用得很讲究。庄稼小的时候是绿的,快要成熟的时候,才由绿转黄。看守庄稼既不叫看绿,也不叫看黄。细细想来,庄稼其实是有第三种色调的,那就是“青”。庄稼由绿转黄之间是一段青森森的颜色,玉米在那个阶段尤为明显,正是挂浆时。“看青”这活儿,就是从庄稼半熟不熟的时候开始。庄稼半熟不熟的时候,也是庄户人家青黄不接的时候。那个时候有个成语,叫“偷青捋穗”,说的是手脚不干净的人,常常把还没成熟的粮食偷回家,所以要有人来“看青”。
“看青”是一个既轻闲有又有威严的差事,干这个差事的人,庄稼人都叫“看青的”。说“轻闲”,是因为它不需要付出体力,只需在庄稼地周围转悠;说“威严”,是因为在损害庄稼的人面前,他就是执法者,他可以一句话了事,也可能把人“押送”到大队,有时甚至是游街示众。“看青的”人不是由生产队小队选定,通常都是有大队统一派出,由这些人日夜巡视,负责每个小队庄稼看护。在当时,没有点儿背景的人是谋不到这个差事的。
看青人看似溜溜达达,其实需要的是铁面无私,所以选择“看青的”一般都只用两种人,一是年龄稍大些的光棍,二是那些还没结婚的愣头青。“看青的”需要下夜,十天半月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看青”的职责是保护庄稼不被损害,粮食不被偷盗。小孩子撅甜杆儿要管,扒(挖)白薯要管,薅花生要管,甚至到庄稼地里割草也要管。而对大人们“偷青捋穗”的行为更要管,这个“管”就不是一般地嘴上说说,往往是予以相当严厉的制裁,如大会批斗,挂牌子游街等。因而那些爱淘气的孩子,或者那些“心怀不轨”的成人,都惧怕“看青的”,见之如避瘟疫。
到了秋天,庄稼进入成熟期,更需要有人看护。这时的看护人讲究的说法应该叫“护秋员”,可庄稼人依然习惯称他们为“看青的”。庄稼收获前期,“看青的”盯得更紧。此时,在地里烧烤玉米的有之,偷偷“打小场”(在块空地上,把偷捋来的麦穗儿或豆荚之类拍打脱粒)有之,身上夹带玉黍棒子的有之……稍有疏忽,就会造成集体财产损失。除了正常出工的,凡从地里回来的,遇到“看青的”都会遭到搜身,碰到孩子拾柴割草,也要把筐子翻个底儿朝天。管得严的时候,只要不是“开圈”解禁,连拾柴割草也不允许。
那时,庄稼人都心中恨“看青的”。为啥“恨”呢?表面上看是因为他们管得严、管得宽,常常侵犯人身自由;更重要的原因则是“看青的”一般都是公开的“贼”,他们大多是白天瞎转悠,夜间当耗子,即便有人碰到,谁又敢奈他何。“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用在当年“看青的”头上也实在不为大过。
人们的“偷青捋穗”行为,大多是饥饿使然。古人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如今土地又个人经营了,庄稼管得细致又周到,粮食打得多,玉黍棒子掉路上都懒得捡。人们吃得饱,喝得足,谁还有那个闲空儿有那个闲心去“偷青捋穗”呢?
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看青的”已彻底结束了其神圣的使命。“看青”作为计划经济时期农业管理的特定标志,无疑要成为历史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