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文化故事 | 绝壁上的行走:峡江古栈道的传奇与没落

  • 2023-02-03 18:4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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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6月,随着三峡水库一期第二次蓄水(139米)的逐步完成,悬挂于千古绝壁之上的瞿塘峡古栈道一寸寸没于浑浊的江水之中。对瞿塘峡古栈道的消失,时任重庆市文物局副局长的王川平用两个字来形容他的心情:心疼。

瞿塘峡古栈道在三峡之首——瞿塘峡左岸(习称北岸)的万仞绝壁之上。原国家文物局副局长张柏如此评价:瞿塘峡古道,也被人称为瞿塘峡栈道,许多地段是在临江绝壁上开凿出的可以供人行走的石槽道,望之令人目眩……是古代道路建筑史上的壮举,交通史上的奇观。

王川平的“心疼”,是因为一段雄奇历史的活体骤然消失,张柏所说的壮举和奇观,则是对王川平“心疼”的注解。这由无数惊心动魄的血泪故事累积起来的瞿塘叙事,闻之者无不扼腕长叹。

瞿塘峡古栈道肇始于何时,已不可考,大致的时间,或在先秦,其出现的契机,却是峡江航运的需要。

瞿塘峡古栈道的前身,应为纤道。

早在7000年前,长江流域的浙江萧山一带已有较为进步的独木舟,陕西宝鸡也出现了陶制木船的模型,说明借助原始木舟渡水和捕鱼已在远古中国出现。重庆巫山大溪遗址出土的大量鱼骨、网坠、鱼钩以及用于舟船停泊的原始石锚等,说明早在5000多年前,峡江地区临水而居的人们也开始借助舟船之便利,穿梭于凶险的江水之上,为生存而战。

先秦早期,约4000多年前,以操舟掷剑著称的巴人从湖北西部、湖南北部一带,乘轻快的小舟沿夷水(清江)逆流而上,到达湖北恩施地区,再经水道和陆路转入四川地区,从此活跃在峡江之上,渐成势力强大的巴人族群,立国与楚、蜀抗衡。巴人活动的中心区域,约在今重庆奉节、云阳至涪陵等地的江河沿岸,舟船是他们日常生产生活中最重要的工具。

舟船不仅是峡江地区先民重要的生产生活工具,也是商业流通和战争攻伐的重要助手,峡江地区的航运开发,正是应这实际的需要而逐步活跃起来。公元前477年,巴楚军事联盟破裂,峡江随即发生了剧烈的巴楚水战,巴在湖北秭归设沔关(弱关)、重庆奉节东夔门设扞关(江关)、重庆长寿黄草峡设阳关,以扼峡江之险。旷日持久的水战中,沔关和阳关先后失守,到公元前377年,扞关也沦于楚人之手,一度强盛的巴国由此衰落,峡江航道的军事重要性,也由此凸显。

公元前316年,秦灭巴、蜀,并利用川江和汉江航道的优势,对楚形成了直接的控制。峡江水道的开发利用,在军事和商业上变得更加重要。

峡江航道的开发利用,涉及一个重要的元素:船舶动力。顺水而下,江水就是推动船舶的动力。上水若巧遇上风,尚可借助风帆加上船工推桡来驱动船舶,但“风云变幻,无影无踪”,哪来上风可用。何况峡江地段尤其是最为凶险的瞿塘峡,江流湍急如箭,再大的风帆、再强有力的桡手也无法让舟船上行半寸,而只能借助众多纤夫在江岸之上通过粗而长的纤绳合力拉动舟船前行。这些强壮剽悍的纤夫,凭借着烈酒的壮胆,赤裸着古铜色的身躯,背负着长长的纤绳,手脚并用爬行在峡江一侧的乱石绝壁之上,他们身后几百米远的峡谷深处,是漂浮在狂暴江水之上的舟船,以及舟船之中胆战心惊的乘客、不断祈求上天保佑的船主。

瞿塘峡纤道由此而生。

2001年初至2003年6月,重庆市文物局委托西安文物保护修复中心和中国文物研究所,对瞿塘峡栈道、大宁河栈道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考古调查,以抢在三峡水库一期第二次蓄水(139米)之前,留存下不可再得的三峡古栈道原始资料。

专家认为,正是长江水道运输业的繁荣,军事和商业的需要,才使古人努力开辟出悬挂于绝壁之上的瞿塘峡栈道。由于它主要供纤夫牵船上行,俗称其为纤道。瞿塘峡水流湍急汹涌,自古以来舟船上行,没有几十名甚至数百名纤夫的人力拉动,绝不能前进半步,“舟非纤不上”,《光绪巫山县志》的记载,说明了这一史实。8公里长的瞿塘峡,两岸绝壁呈90度直立,飞鸟和猿猱莫可立足,人更不可能在绝壁上行走,因此,修筑纤道就成为必然之选。

调查发现,瞿塘峡(奉节白帝城至巫山大溪口)栈道总长约12千米,是在万仞绝壁的中下部凿出的“匚(fāng)”形石槽道。槽道开口朝向江水,一般宽度为1.3米-1.5米,大约与古代传统的山区五尺道相近。栈道最大宽度3.2米,最小高度2.5米,最陡坡度30度。栈道距离江水枯水水位的最小高度为42米,当是古人在反复研究长江最大洪水位和最小枯水位,并结合纤夫与舟船之间最为合适的牵动角度等多方面要素后,作出的最优选。

瞿塘峡栈道共开凿石槽道9段,最长者石板岬槽道约220米,余者数十米或上百米不等。据文献记载,瞿塘峡古道共造有跨涧桥梁19座,皆用大石条加灰浆砌筑,耐风化腐蚀,坚固异常,骡马、抬轿均可行走。因古道凿于瞿塘峡左岸,行至奉节白帝城东时,被宽阔的草堂河口截断,纤道突兀中断,纤夫无路可走,故在白帝城下的草堂河口设置渡口一座,供纤夫渡船越河,继续西进。

瞿塘峡栈道临江一侧,埋设有许多石质的纤夫桩,供纤夫临时挂系纤绳之用——纤夫奋力牵动舟船行过某处凶险激流之后,为防止舟船倒退,需要临时固定纤绳以稳住江中的舟船,并为耗尽力气的纤夫提供喘息之机会。一些险段或凿或砌有石头拦挡,或者栽石柱设置铁链或者木栏,以防纤夫或旅人失足跌落江中。

瞿塘峡纤道的开凿,当在战国甚至更为久远的先秦时期。据考证,战国时期长江水运已相当发达,船舶航行技术也已相当成熟,“一舫载五十人与三月之食,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余里。”(《史记·张仪列传》)。这些日行300里的舟船不可能只行下水而不行上水,上水行舟,必靠人力拉纤,瞿塘峡8公里长的万仞绝壁之上,鸟兽不能立足,拉纤而过,必有纤道。瞿塘峡古纤道远在战国时期甚至更早就存在,这是可信的,否则,彼时的上水船如何通过瞿塘峡,将无法解释。

汉代,瞿塘峡纤道应有相当规模,可供数万军队在短时间内通过。“岑彭率舟师伐公孙述,平巴郡。……大司马吴汉率舟师伐公孙述。”(《后汉书.光武纪下》)岑彭是东汉开国名将,公元25年,公孙述称帝于蜀,35年,汉廷派岑彭沿峡江逆流而上出兵征讨,直抵成都,被公孙述所拒,岑彭被公孙述派人刺死。次年,东汉大司马吴汉举兵破成都,纵兵大掠,尽诛公孙氏,公孙述政权亡。两次大规模的征讨,都是“率舟师”逆江而上,如果没有纤道支撑,数万精兵过瞿塘天堑,就是神话。

唐代并无瞿塘峡古道的直接记载,却有不少诗歌的描绘,间接说明这一时期瞿塘峡纤道乃是见惯不惊的生活风景。唐代诗人张祜有诗句描写瞿塘峡纤道:“何堪正危侧,百丈半山巅。”百丈是纤绳的俗称,一众纤夫拉着长长的纤绳行走在万仞绝壁之上,纤绳在半空中荡荡悠悠,看着很浪漫,实则凶险万分。

明人也有不少诗歌描绘瞿塘峡纤道的盛景,“鱼复浦上石累累,恰似侬心无转回。船归莫道上滩恶,自牵百丈取郎归”(明·高启);“争牵百丈上崖谷,舟子快捷如猿猱”(明·孙蕡);“巫峡不高瞿塘高,铁错不牢火杖牢”(明·王船山,火杖即纤绳)……这些诗句,生动形象地描绘出明代诗人所见的瞿塘峡栈道。

调查发现,2003年淹没之前的瞿塘峡古栈道,主要为晚清时期整修开凿。专家称,在数千年的历史发展中,因峡江地区船舶结构、拉纤的方式并无多大变化,晚清之前的瞿塘峡纤道,与晚清整修后的纤道应无质的不同,即晚清整修一新的瞿塘峡栈道,并没改变几千年来的纤道主体,只不过自先秦以来,瞿塘峡纤道是在一代代人的冒险开凿、维护中,从原始的粗糙鸟道一步步变成了宽阔的槽道,不仅供纤夫使用,也供进出峡江地区的旅人或步行或乘轿穿行,也方便了峡江居民的日常交通。

考古专家认为,瞿塘峡纤道最重要的功能是为上水行船增加动力,也就是以拉纤的方式给舟船提供动力,帮助舟船上水行走。为了保持拉纤的连续性,纤道必须开辟在江边,临江一侧不能有任何障碍物,如树木、巨石、房屋等,也不能有隧道,因此开口朝江的“匚”形石槽道是最理想的方案。纤道不能离江面太高,也不能太低,太高则距离遥远难以拉纤,过低则易被洪水摧毁,因此,经过一代又一代纤夫的探索,纤道最后被定格在瞿塘峡最高洪水线之上。

拉纤时,纤绳一端或拴在船头,但更多的是牢牢套在船的桅杆上部,另一端则牵到岸上,沿纤道放开,众多纤夫把背纤板或纤带套在肩上,每个人之间保持适当距离,将各自的拉绳搭接在纤绳上,然后在统一的号子声中,身体前倾,步调一致拉船前行。最前面的纤夫兼管引路和收放纤绳,最后一名纤夫兼管排除纤绳遇到的障碍,并负责与船上的人保持联系。

为保持拉纤时步调一致,船上设鼓,击鼓为节,纤夫按鼓点用力,并唱响悠长粗犷的号子,且唱且拉,激荡人心。

最为神奇的是倒拉纤。舟船逆水而行,因岸陡无纤道或有障碍物不能拉纤时,就将纤绳放长,拴到前方岸边牢固的树干或岩石上,船工在船上通过一下一下收紧纤绳,使舟船前行,因动力在船上,而非岸上,故称“倒拉纤”。船近拴纤绳处后,再将纤绳解开,拴到前方倒拉,如此反复,可让船只通过最为艰险而无纤道的水域。后来机动船舶绞滩过槽的原理,正是源于这一集合了无数纤夫智慧的倒拉之术。

拉纤包括两拨人,一拨是岸上背负纤绳前行的纤夫,另一拨是船上的船工,两拨人必须通力合作,才能让船只持续逆行。船上的鼓手是至关重要的角色,他通过约定俗成的鼓点,把船主的意图及时传递给岸上的纤夫们,确保船、纤高度配合。岸上的纤夫设有兼职的号手,他一边拉纤,一边用粗犷有力的唱腔,把纤头的意图准确无误地传达给各位纤夫,使整个团队保持从始至终的高昂斗志。

纤绳采用不同材料制成,包括棉麻和竹篾,可长至500米甚至1000米,数百名纤夫可同时使用。纤绳由船主提前在渡口或码头买好,置于船中。纤夫则窝聚于激流险滩之地,等上水船雇佣。瞿塘峡东口的大溪口,也是纤夫聚集之所,专门为入瞿塘峡上行的船只提供拉纤服务。史料记载,重庆主城、万州、奉节、巫山等地,均有纤夫聚集的劳力市场,为过往船只提供临时雇佣。

专家介绍,拉动一艘普通货船上行过峡江,大约要动用200名纤夫,最为艰难之地,数百纤夫拼尽全力,一天也之只能前行200米。宋人王十朋有诗“滟滪如袱瞿塘深,鱼复阵图江水心。大昌盐船入巫峡,十日溯流无音信。”说的是峡江短短几十里水路,逆行十天还没有走完,其艰难之状,可以想见。

由于逆水过峡成本太高,一些船主把货物顺流运到下游地区后,卖掉船只,搭乘别人的船只回家,重新造船运货,这看似不可思议的举措,反比雇佣纤夫省钱——如此离奇的故事,恐怕也只有凶险无比的峡江地区才会有吧。

20世纪下半叶,随着机动船舶的普及,峡江纤夫逐步退出历史舞台。到20世纪80年代后期,进出瞿塘峡的船只大都是机械动力,瞿塘纤夫的历史使命终结。此后,除开一些支流带有表演性质的拉纤外,纤夫再无踪影,而承载了沉重历史使命并演绎了无数悲壮故事的瞿塘峡古栈道,也变成游人怀古的场所,并最终在三峡水库的不断上涨中消失,成为悲壮的记忆和神奇的传说。(夔州博物馆馆长雷庭军先生对本文采写提供了大力支持,在此致谢。)

  • 编辑:吴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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