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化爱好者的寻梦之旅

中华文明的许多方面在宋代都处于辉煌顶峰。宋代文化是中华文明所曾经产生出的最精致优雅和最具品味的文化类型。陈寅恪先生曾有一个著名的论断：“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年之演变，造极于赵宋之世。”陈老平生著述等身，却从未写过宋史研究的专门论文。他在《邓广铭〈宋史·职官志〉考证序》一文中，之所以做出如此独到的见解，缘于他毕生服膺宋儒独立自由的学术思想，认为儒学在唐末五代衰微至极，但宋代儒学复兴，中国学术自有其兴衰规律，虽有衰微之时，“终必复振”。

宋代是一个崇尚智识的时代，程朱理学和陆九渊的心学是这一时代最为突出的思想标志。无论是对自然秩序的理性梳理（即理学的“格物致知”），还是直接参悟（即心学的“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宋儒将目光与兴趣由传统儒家抽象的伦理原则与神秘的精神理念转向具体的自然万物和人文事务。对美术而言，这一思想转变从两个方向，即崇尚物理格法和追求天然灵性上影响了宋代的艺术创作。有宋一代，工商业发达，皇室贵族普遍爱好艺术，文人士大夫购藏赏鉴书画，城市平民大量需求艺术品，与这种历史文化氛围相对应的是，宋画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主要体现在技巧的成熟和创作的繁荣以及种类、题材、风格多样化等方面。作为宋代文化中光彩夺目的重要内容，其艺术上的渊雅精深与诗意细致，实是同时期的中世纪欧洲绘画所无法比拟的。

宋画研究历来是中国美术史研究中的“试金石”，是最具挑战难度的学术领域之一。虽然国内宋画研究近年来取得长足进展，但与国际先进水平相比，仍有不少差距，因此，推进宋画研究十分必要。近日《知宋·宋代之书画艺术》一书的出版，对于促进宋画乃至宋史研究将具有以下重要的意义。

首先，这本论文集为宋代绘画领域的论文选编，所选论文，既有出自老一辈学者之手者，也不乏中青年学者的代表力作。从选文的广度与深度，都可见出编者独特慧眼和匠心。主编洪再新先生是著名宋画研究专家，由其牵头的编辑团队具有扎实的研究基础，是本书品质的保证。

其次，全书所选论文涉猎较广，既有传统的山水画史、金石鉴藏、画作研究、金辽宋画史方面的研究，同时还紧扣时代命题，选择最新的若干关键问题开展深入研究，涉及数码技术、世界对话等新领域，对于宋画研究的现代转型具有重要指导意义。

最后，全书图文并茂，许多难得一见的藏于海外的名画，以高精大图的形式展现于读者面前，赏心悦目，实乃诚意之作。

我读大学时学的是国画专业，至今犹记得当时在临摹室对临日本二玄社原大复制《溪山行旅图》《早春图》等宋代山水经典的情景，当时是怀着高山仰止、无比崇敬的心情来临摹的，这种心情是临摹其他作品所不曾有过的。我想，临过《溪山行旅图》与不曾临过的学习经历，或许是不一样的，因为不仅仅只是山石结构、皴法用笔的学习，更多的是一种心境的熏陶。这也是一种具有特殊意味的仪式，正如学习西画者，总以画过大卫石膏像作为基本入门的仪式。我从事中国书画史研究多年，也算是一名“老兵”，但很遗憾，从未写过一篇关于宋代绘画的论文，不过，我对宋画的热爱丝毫未减。如果去博物馆看画，在有挑选余地的情况下，肯定会在宋画前停留更长的时间——宋画有它独特的魅力，正如它所处的宋代一样。

宋代的中国，是当时全世界最富有和最先进的国家，然而，作为中华文明的辉煌顶峰，却在高潮阶段突然休克而亡。宋先亡于女真，再亡于蒙元，而且由于蒙元的入侵，宋文化遭到彻底的毁坏。较之汉唐文化粗犷朴素的伟大，宋代文化以细腻典雅的精致而取胜。而过分细腻精致之物通常不可久保，正因宋人于审美境界中的苦心孤诣，他们创造了至今仍令人陶醉不已的伟大文化，但也正因他们过分沉浸于审美快感之中，而对军国大事无所用心，最终致使这种文化不可避免地走向失落（刘东：《译后絮语》，见[法]谢和耐著、刘东译：《蒙元入侵前夜中国的日常生活》，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这或许便是文明的悖论，也是今人为之扼腕叹息之处吧。

历来关于张择端描绘汴京繁华景象的风俗画《清明上河图》的争论颇多：如创作年代，董其昌称“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南宋时追慕汴京景物，有西方美人之思。”李东阳则称此图卷首有宋徽宗题标，应是北宋时作品。又如“清明”、“上河”作何解，此画的诸本流传，图中所画无柱之桥是否为“虹桥”等问题，亦是聚讼纷纭，莫衷一是。

这些争论的背后，实则反映了世人对两宋繁华的缅怀与追忆。在后人看来，两宋的繁华直如华胥一梦，引人无限遐思与向往。因此，《知宋·宋代之书画艺术》出版，一方面会推动宋代书画史研究；另一方面，阅读此书，也将是宋文化爱好者的一次寻梦之旅。（李若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