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话天津俏皮话

歇后语，在全国还有诸多叫法，天津人称之为俏皮话。作家王松说过：“天津人说的俏皮话，就是歇后语。”俏皮话是我国民族语言万花园中的一朵奇葩，是广泛流行的最通俗、最睿智、最接地气的大实话、大白话。

俏皮话一般由两部分组成，两部分之间稍有间歇，前一部分起到“引子”作用，像谜面；后一部分起“后衬”作用，像谜底。别具一格，自然贴切。在一定的语言环境中，有时只说出前半截儿，省去后半截儿，照样也可领会它的意思。俏皮话来自民间，活跃在老百姓的口头上，短小、质朴、诙谐、形象，极富表现力和感染力。它以真诚坦率的文字气质、新颖独特的结构形态、朴素无华的表现方式和生动活泼的表达效果，为人民大众所喜闻乐见，世代相传，久盛不衰。

俏皮话有“乐儿”

有乐儿，即幽默风趣，这是俏皮话的最大特点。素有“卫嘴子”之称的天津人，幽默感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在许多外地人眼里，天津人能把一件很普通的事情，用天津话演绎成相声段子，听天津人开口讲话就想乐。在日常生活里，喜欢说俏皮话的人随处可见。他们张口就来，出口成章，说起来一串一串的，运用得恰到好处。多如繁星的天津俏皮话，其中有不少就是精巧的幽默精品。譬如：猴儿吃麻花——满拧、猴儿吃核桃——满砸、猴儿拿虱子——尽瞎掰、猴儿舔蒜坛子——越咂摸越不是滋味……一只猴儿，在天津人口中竟生成这么多风趣逗乐的俏皮话，在给人留下幽默启迪的同时，无不闪烁着智慧的火花。

幽默不计贫富，亦不分身份。在天津这片沃土上生活的人们，骨子里都带有幽默。红学大家周汝昌是地道的天津津南人，从小在田间地头听到不少俏皮话，年长时仍记忆犹新，格外亲切。他晚年曾在《今晚报》发表过一篇文章《妙人与妙语》，专门夸赞家乡的俏皮话，回忆道：在我的故乡咸水沽，每逢黑云密布，雨势降临，突然觉得有水滴浇到头上身上。那些妙语之人并不是干巴巴地说什么“哎呀，大雨即将下来啦，我的皮肤已经有所感觉了”等八股调，而是说了一句俏皮话：“嘿！二姑娘的棒槌——点儿来了！”他接着评价说：这些精彩俏皮话的创造者，把雨点儿和棒槌点儿巧妙地结合起来，“真是天才，令人绝倒”。

俏皮话有“味儿”

俏皮话的显著特点之一，就是具有浓郁的地域性。凡是说汉语的地方，都有俏皮话，许多是在全国流行并通用的，就像普通话一样，绝大多数人听得懂。但也有一些俏皮话带有较强的地域性，离不开一时一地的事物发展背景，有的以当地具体的人和事打比方、有的源自风土民情的典故传说、有的使用方言俚语，从而散发着独特的津味儿。笔者编著的《天津俏皮话大全》（天津人民出版社2023年）共辑录天津俏皮话约3400条，其中不乏天津独有的“土特产”。于此略述一二，读者看了，想必会莞尔一笑或乐不可支，还能从中悟出一些道理。

“马老显看告示——够呛”。旧时，地方官府常常“出告示”，一贴这玩意儿，十有八九没好事，不是加苛捐，就是新摊派，变着法儿要钱要物。天津老城有位大爷叫马老显，生性喜热闹，爱惹惹，别看他大字不识，却总是挤在人群里看刚贴出的告示。邻居有时拿他开玩笑：“马大爷，您看这告示该怎么着？”马老显回答：“嗬，够呛！”有人又说：“上边还写着您呢。”他说：“那我也够呛！”逗得众人大笑。后来，人们遇到难事儿，信心不足，就会说：“我看这事儿是马老显看告示——够呛！”

“苏大夫的膏药——找病”。相传，早先在河北区锦衣卫桥大街有个姓苏的大夫，专门卖膏药，后成正骨高手。初出茅庐的一天，有个睡落枕的人买了一副膏药，贴在脖子上。谁知只过了一夜，膏药就挪了位，“跑”到肩膀上了。转天病人就找来问这是咋回事。苏大夫不慌不忙，笑呵呵地说：“这就对了，你虽然是脖子疼，但病根在肩膀上，我的膏药会找病啊！”久而久之，这句俏皮话便在民间流传开来，用以比喻没事找事，自寻麻烦或痛苦。

“半夜下饭馆——有嘛是嘛”。嘛，是天津方言中一个特殊语汇，用途很广，使用频率极高，许多外地人学说天津话，第一句就是这个嘛，意指什么。如“干嘛”“嘛事儿”“嘛玩意儿”“干嘛的”等等，颇具地方特点。把嘛字嵌入俏皮话，就更加津味儿十足，情趣盎然。如“嗑瓜子嗑出个臭虫来——嘛仁（人）都有”“见了土地爷不磕头——没拿当嘛儿”“小力巴（注：指学徒或新手）撂跤——给嘛吃嘛”“斗蛐蛐放进油葫芦——嘛虫都有”等。

俏皮话有“料儿”

俏皮话是人民群众劳动和生活的产物，不仅成为表达思想感情的工具，而且蕴含着丰富、珍贵的社会史料，深刻地反映一个地区的过去和现在。许多俏皮话或直接记载或间接透露出的具体内容，其本身也是历史的一部分。一条有一条的来历，一句有一句的含义，小小的俏皮话凸显深微悠长的历史。

天津是全国最早开通有轨电车的城市。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比利时人在天津租界创办了有轨电车。为让人们便于识别，有轨电车分别以几种颜色来区分，最先开通的是白牌电车，相继又开通红牌、蓝牌、黄牌、绿牌、花牌电车。其中唯独白牌电车能够围绕天津老城的马路环行，其他牌子的电车则必须经过租界。因此，取材于有轨电车的俏皮话应运而生。“白牌电车——围城转”，形容一些闲人整天没事干，到处瞎逛荡。“白牌电车——转去吧”，用来调侃无所事事者。“白牌电车进租界——岔道了”，比喻不按规矩办事或行为不端。“电车进胡同——没辙了”，表示没主意、没办法或没出路，无计可施。还有一条最为精妙：“老太太上电车——你先别吹”，说的是有轨电车每到一站停下，在乘客上下车完毕后，售票员会吹一声笛哨（或吹小喇叭），即是通知司机可以开车了。当时的缠足妇女，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行动不便，好不容易上了车，有时电车猛地一下开动起来，根本站不稳甚至摔倒在地。后来，一些机智的老太太只要脚一踏上车，立马儿向售票员大喊一声：“你先别吹！”此句俏皮话，如实摄下往昔的这一镜头，借以嘲讽那些喜欢说大话、专门吹牛的人。

与有轨电车辉映成趣的还有一个历史现象，就是天津历史上曾有大批俄国人寄居。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后，大批俄国贵族和富农、商人纷纷外逃，这些人被通称“白俄”。流亡到天津的白俄人，除落脚在租界外，大多聚居在小白楼一带。他们的财产早已消耗殆尽，穷困潦倒，生活无着。于是，有些人便拿出俄国生产的毛毯、肥皂、面包等物品来卖，以维持生计。他们卖东西的主要方式是上门入户兜售，敲门后只要见到主人，就无奈地将双手一摊，用半生不熟的汉语，生硬地只说一句话：“没法子！”据此，“大老俄卖胰子——没法子”一语，在津沽一带流传开来。胰子，就是肥皂。这句俏皮话意谓走投无路，无可奈何。因为白俄人人高马大，他们推销毛毯时，常把毛毯搭在肩膀上。无论你买或不买，每次交易后，他们都将毯子往肩头一放，扭头就走。所以，又有了俏皮话“大老俄卖毯子——甩到脖子后头了”，意思是指不负责任，不守信用，把已答应人家的事情置之脑后，抛到一边。现在，时过境迁，这些情景早已成为历史陈迹，然而后人却能在俏皮话中了解以往的故事。

俏皮话有“画儿”

天津是一座民俗味儿颇浓的城市。俏皮话本身就是一种民俗符号，同时也记载和传承着其他民俗事象，成为民俗的“活化石”。天津人运用比喻、夸张、双关、谐音等修辞手法，创造了大量带有浓郁民俗色彩的俏皮话，将昔日的市井生活重现在今人面前。可以说，天津的风土人情、生活百态、民间习俗、掌故传说、五行八作等，都能从丰富多彩的俏皮话中反映出来，简直就是一幅幅奇妙的民俗“风情画”。

“外甥打灯笼——照舅（旧）”，这一俏皮话已流布全国，妇孺尽知。但是您知道吗？它是咱天津人创造的，从一个侧面展现了天津的风土民俗。农历正月十五，是我国传统的元宵节，因为当日从早到晚张灯结彩，供大众观赏为乐，故又称为“灯节”。天津每逢这一节日，满城光彩熠熠、热闹非凡。说起花灯来，它的种类可海了，各式各样，千姿百态。其中的一个民俗是天津所独有，即灯节讲究送灯。即使做舅舅的手头再紧巴，也得送给自己年幼的外甥一盏灯，大多是“鸭子灯”，取其谐音“押子”之意，以此为晚辈祈福平安顺遂。另外，有的灯身还要装许多“角”，扎上不少孔眼儿，以“蒺藜”谐音“吉利”，象征富贵吉祥。为此，“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就口口相传起来。从字面上看是外甥给舅舅照明，实则是借助舅与旧的谐音，喻指跟原来一样，没什么改变，还是老样子或老规矩。

“皇会——走着瞧”。皇会，又名娘娘会。农历三月二十三，是天津天后宫老娘娘的生日。过去到了这一天，天津要举行声势浩大的娘娘会即皇会，以示纪念。所谓皇会，其实就是民间各路花会先在天后宫集结，然后依次出行，进行巡街文艺表演，内容丰富、盛况空前。全盛时期仅“法鼓”花会一项，就有90多支队伍。整个皇会程序繁杂，计达26道。有专家称“皇会可称得起全国庙会之冠”。每次皇会都能轰动整个天津城，观者如潮，令人叹为观止。是时，成千上万的市民涌上街头，许多人为了过足瘾，干脆一边随着花会走，一边细心观赏，花会演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不辞辛苦，满是惬意。那时的《皇会歌》唱道：“老幼贫贱竟驰逐，忙煞津门十万家。”由此，俏皮话“皇会——走着瞧”不胫而走，含有在事物发展的过程中见结果、看分晓之意。

这类俏皮话条目之多，浩如烟海；其时间之长，历久弥新。它涵盖风土民俗的方方面面，遍布津沽每个角落，温馨亲切，雅俗共赏。可以让人们重拾往昔的记忆，看见天津历史深处的市井风情。（文图/谷正义）